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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龙写尽了天底下的浪子,写侠是浪子,写刀是浪客,连写群山起伏,写夕阳二字,都透着孟浪味道。


古龙的笔,就像李白的笔。古龙笔下的侠也像李白。

看起来完美的,酷毙的,天下都是朋友,天下都是敌人,挥洒自如,无不拥有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气势。

就像是一幕日落西山,一个剑客背山而立,踽踽独行。身前生后他都不管,来处归处一概不知。



他们看中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,不认为这也不过是世界观中的一种,却叫古龙李白陆小凤傅红雪李寻欢这样的人为浪子。

那我们喜欢古龙的人便说,好吧,那就是浪子。

古龙的浪子,是不回头的。



无意看过有人区分金古,说金庸喜欢写“人间,太阳,剑”,古龙则喜欢写“天涯,明月,刀”。


的确。



金庸的侠是“人间”的侠,逃不开宗庙社稷,家国天下。

古龙的侠是“天涯”的侠,“他的侠客没有来历,仿佛自天地肇始、江湖开辟的那一刻,他们就已冷冷的在那里。”(1)


金庸笔下的侠总在寻根,国仇家恨,宗庙之争,免不了二十年前要牵出一场旧事。

旧事不会说话,说话的是人,故而人言纷争。

人一开口,就会有情。故而金庸的故事,由情而起,由情而串,由情而灭。





古龙则不然,他笔下的人都不喜欢说废话,又最喜欢说废话。

人一发声,必藉物口。

问没头没脑的问题,听没头没脑的答案。这是古龙。


古龙笔下的侠总是快意恩仇,谁坐在那里,谁就在那里饮酒,没人知道他从何而来,又将去往何方。




“他们永远在赶路,却不知道要去何方。你不知道他们的故乡,不知道他们的初恋。你能看到他们此刻身边的女人,却不知道他们曾经爱过谁。郭靖遇到黄蓉,我们知道他多半会想起华筝;胡斐遇到苗若兰,我们知道他多半会想起程灵素。但陆小凤碰到一个姑娘呢?鬼才知道他会想起谁。”(2)




金庸的侠看起来都大义凛然,身后绝尘云烟,仿若弃之万物,奔走天地之间。

可到底一个个都是情种,爱而不泯,恨却无言。

侠不流血,却总要流一点眼泪,留给怀里的爱人,留给帐中的情人。




古龙的侠看起来则多数风流孟浪,简直是世间最风花雪月的登徒子。

可登徒子是不会掉泪的,登徒子只会流血。

他流血了,就不会流泪,他的敌人也不会流。

古龙的笔下没有眼泪,就没有愁绪纷杂,他留在天涯的侠客肝胆分明,爱恨分明。

西门吹雪是一剑封喉,陆小凤是灵犀一指,因此叶孤城一定会赴约,花满楼也一定会与四条眉毛的陆小凤一同饮酒。




金庸的爱恨情仇,要在太阳底下翻出来晒晒。

他的侠客,“常常是太阳下的武士。他们生时颂的是‘侠之大者,为国为民’;他们死前唱的是‘焚我残躯,熊熊圣火’”。(3)

金庸写桃花岛,写溪涧秘闻,好的侠客总在白日里笑得开怀,如中天之日。

他们要跪拜炽火,要朝圣太阳,要把一切抖落在人前,恨不得把话说得分明才好。




古龙就喜欢明月。

西门吹雪吹的不是雪。
他只是一身白衣胜雪。

月圆之夜,立于紫禁之巅,等一个一定会来的人。换成白天是不行的。

万梅庄主不够孤独,白云城主就不够孤傲。

西门吹雪不是西门吹雪了,叶孤城也就不是叶孤城。

同样,还有“闻君有白玉美人,妙手雕成,极尽妍态,不胜心向往之”的楚留香。

楚留香是盗帅,是个风雅的盗贼,总是深夜入室,顶星月而来。

不仅如此,他还很像他的名字,处处留香。

楚留香偷却人间奇珍异宝,最善于偷美人芳心。

美人芳心是不好宣之于口,昭然于众的,因此要明月三更,初照床槛,盗帅才好踏月而来,信手取之。



古龙的侠客,“阿飞是月夜下的狼,西门吹雪是月夜下的冰,陆小凤是月夜下的精灵,李寻欢是月夜下的神”。(4)

朗朗乾坤之下,古龙的侠客不过如一介凡人俗生。

他们在七日店做一场南柯大梦,在山村野乡饮一碗梨花白,在百花楼埋一坛桂花酿。
谁也看不出这是谁,谁也不去问这是谁。

一切就等到夜幕降临,再说也不迟。




金庸还喜欢用剑。

独孤求败就喜欢剑。

二三十岁是紫薇软剑,误伤义士,弃在废谷。
至于中年,一把玄铁重剑已是打遍天下难有敌手。
再后来没有人见过他,相传他已入无剑之道。

小龙女和杨过也用剑,绝情谷的绝情花开的那样好,最适合练剑。君子淑女,淬炼一双,鸳鸯蝴蝶,成双而飞矣。

更不必提倚天、屠龙…

剑是佩的,是细长的,是名门雅士的宝贝。

金庸的侠若没有剑,就没有了命。即便手握九连环,连珠宝,手握一把吹发立断的横刀阔斧,也是手无寸铁。
侠与剑同生,却不与剑同死。但握越好的剑,那侠便入尘世越深,便越是难割难舍,身份成谜。

他们不仅是侠士,还是剑客。




而古龙好写刀。




“与剑不同,刀是兵器中的狂客。”

“在古龙的潜意识里,常常觉得剑是虚伪、骄狂、自负的。他最爱写的一类角色,就是挂着名剑,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子弟,然后被人各种羞辱各种虐。古龙要用孤傲的刀,来颠覆这个矫情的世界。”(5)




要不就是没有刀,却有一身体恤世界的敏感。五感相通,如果他们听了琴,他们的眉眼也会很好看;如果他们嗅了花,他们的唇角就挂着笑。

这些侠客极为聪明,最为聪明的,是他们知道自己绝顶聪明。

古龙落笔,侠士的话永远极短。并常会回溯重复,这些侠士像是跳脱于囹圄之外,甚至难以名号一言蔽之。名号之于他们,恰如瞎子的灯,聋子的筝,瘸子的靴。

凡尘不是凡尘,他们活得酣畅淋漓,肆意痛快。他们饮酒千丈,不过睡七尺的床,他们步行千里,不过寻一寸锋芒。

这已经不是侠,是天涯。

天涯不是侠,却包容了侠。

就好像侠客并不每每都握着刀,却又很像刀。
可刀不是侠客,刀不会说,不会笑,不会有对手,不生活,亦不会死亡。

就好像那些披星戴月,御风而来的孟浪狂徒,从来都不会真的是个愚情种。

他们开口的时候,会说尽天下情话,光风霁月,好似都为他们而生而死。

他们的招出得很快,脑子也就更快。

他们的脑子很快,心就会很平静。

因为他们看到的不是此刻,不是片刻,而是什么也没有。
既然一切都很快,他们当然就不会在尘世中逗留太久。








花满楼道:“我终于明白,为什么女人都喜欢陆小凤。”

陆小凤道:“那真是太可惜了,陆小凤却从不对女人说这样的话。”

他们都笑起来。(6)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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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1)(2)(3)(4)(5)皆引用于百度网友“清风的凉”答“为什么古龙和金庸差别那么大”问题。

(6)引用于即若离《江湖绝杀令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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